July 23, 2012

  • small circles

    徐承恩、伍子豐、易汶健《精英惡鬥﹕香港官商霸權興衰史》,香港﹕東寶,2012

    朋友的新作,書展期間開售,稍後亦於開益及各大書局有售。書還未到手,只翻了朋友給我的電子檔。(在螢光幕上看書果然難頂,如果看倌真的想看電子書,還是電子紙技術比較健康一點)

    「官商勾結」大家經常掛在嘴邊,似乎已不再被懷疑,但究竟官商「如何」勾結似乎沒有仔細的分析。這本書的獨特之處,在於作者試圖以量化和圖像的方式,反映香港官方委員會、商界和非牟利機構的相互關係。具體如何計算和計算結果,看倌可以自行參考該書內容(作者網誌額外解畫),但作者分析各組織成員/董事名單之後,大概得出了這樣的圖表﹕

    (來源,下同)

    (陳電鋸的進一步分析)

    這些人士之間的關係線,正正交織成一張「關係網」,線的疏密表示了機構之間的親密程度。
    這樣的蜘蛛網當然很難讀,於是作者進行「提純」,以機構之間有多少條「線」區分親密程度,最後以這些「同心圓」(方某認為稱之「小圈子」更貼切 )的圖案表達了﹕

    (書中插圖不同,另外美化了。作者另外在網誌中講解了商界內部的變化情況。)

    這些圖表很清楚顯示出機構之別的「親疏有別」,並同時計算出不同時期、不同類別機構之間的關係指數(大概就是機構之間有多少重關係的意思,數字越高則越密)。

    作者根據這些分析近三十年來香港的政治關係。看到很多有趣的東西。

    自從英資商行被華資取代後,原本英資商行之間的綿密關係網卻沒有在「家族為本」的華資商行之間再出現。換言之相對於英資,華商組織更為鬆散。

    再加上特區政府實行「一筆過撥款」導致非牟利機構各自為敵,連非牟利機構之間的關係網亦遭破壞,未知是否有意藉此「打散」公民社會。碰巧這段時期無論是大型的非牟利機構或泛民政黨,都各自陷入困難,催生了很多互不關連、合作也是「鋪鋪清」的小型社運團體、政黨等。這些團體說得好聽是「遍地開花」、自由和敏捷,說得不好聽就是「曇花一現」、很難持久擴大影響力,團體之間缺乏長久互信和合作。甚至如書中對比威瑪共和國的情況,容易被當權者逐個擊破。

    相對於商界和公民社會零散化,政府委員會反而一枝獨秀。擁有最密的連結,近年經常引來注意的「公職王」就是表徵之一。雖然在下的看法可能跟作者有點分別,我不認為這代表政府控制強化,反而是「親疏有別」導致「行政吸納政治」失效、與民間越見脫節的象徵﹔但作者的說法也有道理,正是因為其他界別都被打散了,所以政府委員會反而成為了關係網的中心,這才是要害所在。
    (我想對於特首委任行政會議成員的考慮因素,可與李彭廣在新書《管治香港》中港督委任行政局議員的標準互相比較。或許也會看出另一些問題。)

    作者在書後半部提出了令人擔心的現象,就是中共正藉著有意識地令香港各界渙散,進而滲入操控。這些「西環治港」論到梁振英當選這一刻,已接近成真。可惜的是因為商界與民間反裂日久,先前的「地產黨對共產黨」惡戰,未能擴展成作者期望中的全港精英大團結。

    由於資源關係,作者能分析的機構數目有限,只限於各界別中比較重要的機構。如果日後學者有更多資源,應當能把分析範圍擴大,鉅細無遺地揭示這些關係網,當能對香港政治生態有更深入的認識。

    (方某人其他書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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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臨時筆記﹕

    1. 作者提及小童群益會和香港青年協會的連結,似乎證實了大家一直把青協看成是跟政府「十分友好」非牟利組織的印象。而小童群益會則是於社區服務組織和商界中廣結善緣。

    2. 政府委員會的連結獨步各界,未必代表政府有力地控制社會。我想反而是這種「政府<--->機構」的「近親繁殖」(內部連結多才分數超高),令政府跟社會越來越脫節。
    近年政府每有政策出台就被人質疑「冇諮詢」可能反映了這點,政府未必沒諮詢,不過是假諮詢,因為只是諮詢了「自己友」而已。

    3. 作者多次提及主要商行回歸後都沒人出現在行政會議,而且連結偏少。
    我想這樣不等於沒官商勾結、或者鉅商缺乏政治影響力。正如李澤鉅得到數碼港,但李嘉誠家族沒有人在行政會議裡。可見他們的影響力早已大到不需要「現身」於行政會議中,他們的利益就已經自動獲得考慮。
    但不排除政府不委任他們,除了怕官商勾結的印象,亦可能是想對商界分而治之。

    p.159 「被吸納進建制內的精英不能太團結,反而要有一定程度的分化。而這些受到分化的精英,亦要各自與北京方面保持一定的直接聯繫,讓親北京的政治力量去介入和操控。」

    p.181 「在一九三三年,社民黨與共產黨加起來的議席不少於納粹黨,兩黨卻始終未能放下歧見。社民黨大難臨頭,仍然執迷於『好學生』式的溫和抗爭,對事態發展持觀望態度,屢失反攻納粹黨的先機。共產黨因在國會縱火案前的選舉有所進賬,沾沾自喜的以為能借納粹之力清除社民黨,興高采烈的隔岸觀火而不知大禍將至。中間黨等實力稍遜且較保守的政黨,同樣受到納粹的分化,妄想可以借助納粹黨的民望而增加自己的政治籌碼。」

    p.182-183 「兩派因對五區總辭的取向不同而愈走愈遠,某程度上成為威瑪共和自由派、社民黨與共產黨對立的翻版。溫和派因理性守法的情意結,以輕蔑的態度看待激烈抗爭,並逐漸傾向與激進派劃清界線。激進派則認為溫和派出賣民主運動,部分甚至視懲罰溫和派為首要任務。
    香港的公民社會與威瑪共和一樣,都是活躍而分散。一方面公民團體的發展如雨後春筍,可是這些團體之間卻甚少合作。從近年公民社會指數的研究中顯示,香港公民社會的內部組織甚為鬆散。公民團體之間只會偶而就個別議題有即興的合作,而不同團體之間也沒有常設的溝通渠道。而威瑪共和的經驗則告訴我們,分散的公民社會易於被人滲透,成為專制勢力動員的平台。香港親建制的勢力一直都積極統戰地區的公民團體,利用豐厚的資源,並與街坊會、互助委員會及業主立案法團等地區組織建立關係,將這些組織籠絡成為親建制陣營的助選平台,凝聚了一群保守、反民主、親建制的民眾。」

    p.184 「然而北京方面卻能化被動為主動,借勢將香港各種社會力量逐個擊破,然後再於權力核心中安插嫡系份子。主權移交後十年,北京方面已學會純熟地利用殖民時期留下的制度,進一步加強對香港政治的控制。到了二○○八年,當大部分精英仍是一盤散沙時,部分政府委員會已悄悄地成為精英交織網的中心點
    可是,香港的民主派長期無法執政,政治衝突往往只能淪為口水戰,卻已令中間選民像威瑪共和的普羅大眾那般對政治感到厭煩,甚至對仁慈的獨裁者有所期望,甘願主動向專制勢力投懷送抱。公民社會、政治精英及民主運動的分化,亦加重了選民的政治冷感。香港即使未走向法西斯,選舉制度表面仍然有機會向著普選緩步前進,但其發展趨勢卻很有可能朝向新加坡模式的選舉威權政體。」

    p.186 「沈溺於一切照舊如常的迷思,香港不論是在朝在野,都未能察覺政治現實的轉變。建制中的商界精英為維持既有特權和爭取北京的祝福而互相攻伐,最終傷害了香港的管治威信,令商界精英失盡民心。在不知不覺間,他們原有的領導地位,逐漸被北京的嫡系勢力所取代。而在野的民主運動,更如一盤散沙:溫和派逐漸老化而無以為繼,激進派又為路線之爭而內耗不斷,整個
    運動與同樣是日益分散的公民社會愈走愈遠。」

    p.187 「香港能否改變乾坤,也許要看進步力量如何整合公民社會與民主運動,以及在野勢力能否與失勢精英達成爭取民主憲政的共識。香港需要一個強大的公民社會,強大得可以和新權力精英平起平座,以公民力量迫使精英接受公民社會提出的民主憲政共識。香港需要讓失勢的商界精英意識到,維持既有特權只是短視的迷思,惟有支持民主憲政,爭取民眾的支持,方能維護商家的長遠利益
    ……香港唯一的希望,關鍵在於香港人能否還清以往欠下的『賬單』,能否追回以往未學的功課,不再依賴無常的運氣或是外人的恩寵,下定決心靠自己創造香港的未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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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臨時挑骨頭﹕

    p.71 「特別是港機工程與社會服務聯會的關係緊密,而後者則為在牟利界別內擔當橋樑角色」

    「非」牟利﹖

    p.168 「英國政治精英擔心詹姆十二世的政策會持續下去」應為「詹姆士二世」。

Comments (5)

  • 香港的問題也是中國大陸的問題,錢穆嘗言,宋代以降,中國社會平鋪散漫,組織力弱。雖然比較公平,但士紳階級沒有春秋貴族和魏晉隋唐世族那麼把炮,惟有淪為皇帝的附庸,任由皇帝安排在外廷"搭檯"。不但使皇權上升,士權下降,而且往往不能組織起來抵抗外侮。香港社會,除小家庭外,安有大組織保護個體嗎?外敵入侵,所向披靡。小民即使百般不願意,也無力,及無辦法集中力量,慢慢懾於形勢,一是逃亡,一是屈服。老八可以這樣對待平鋪散漫的香港社會,像泥膠任意捏,殊不知老八的社會也是平鋪散漫,萬一老八出事,俄寇隨時權充蒙古鐵蹄,即使國人不情不願,又有何辦法?

    英國階級社會源自貴族平民分明,至少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如是。英人商團之組織力,也可追溯至階級社會。錢穆云中國階級消融,社會變得軟弱無力,這在西歐似未嘗發生。

  • @chairrex - 中國也有鄉黨,只是中國社會的組織通常只在家庭和地方很強,沒能形成一個跨越整個國家的社群。中國長久以來的「統一」都只是政治上,而非在社會或意識上。至於西方公民社會較強,我想在那些已經沒有國王貴族的國家也相若,有可能是因為歐洲有很濃厚的商人文化的緣故,跨國商業要正常運作,只有靠各地商人自行組織和團結。你看歐洲中世紀有的是同業公會,而中國一直發達的是同鄉會館。

  • @fongyun - 鄉黨有地方自治的意味,但組織力比起世族門閥弱多了,世族門閥勢力及於大中城市,鄉黨限於一隅,而且南方發達,北方落後,烏坎這樣的事不大可能能在北方出現

    p.s. 以前鄉黨亦有武器庫,至明末清初擁有鳥槍的人很多,這些反而成為日後中國人要求合法持槍的歷史依據

  • @chairrex - 但為何北方不發達呢﹖是因為離皇帝太近了麼﹖

  • @fongyun - 吾人以為:

    一,北方語言比較統一(除了晉語),而南方語言多差異,原因亦有來自下點;

    二,外族入侵次數更多,有組織的家族門閥已南渡(有錢有辦法),剩下都是次一級的門閥(兩晉南北朝,看看陳寅恪的書就知),到五代及宋金交界,北方戰亂使所有有組織力量絕跡,金人用漢臣意欲很低(無錢xx法),南方反而因經濟發達產生地主階級(依靠科舉,仍不及門閥穩陣)

    三,北方水系不同南方,北方一條大河之外就沒有廣泛的水網和湖泊(宋 黃海改道以前有),減慢官府(或外族)勢力,南方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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